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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恒X璎珞 重生 只盼唤卿卿(68)

第六十八章   金川

 

 

 

 

丧钟自宫墙而出,荡在这京城上空震得人心肺俱裂,北归的飞鸟被一声声巨响所惊扰,绕着富察府上方的半空盘旋了好久好久。

 

“皇上口谕,宣,富察傅恒携内,乾清宫觐见。”

 

三月末,春日正浓,昨夜我还跟傅恒提起,想来这长春宫院里的茉莉该是繁盛,也不知姐姐和明玉将它们打理得如何,皇后回来看见了,定是欢喜。

 

谁知,皇后竟是再也看不见了。

 

今日本是内务府遣人来给富察府派发衣食的日子,管家闻讯急忙开启正门,抬头见此间来者,并非往日内务府差使,而是那风尘仆仆,一脸仓皇,刚刚随圣驾从山东回鸾的御前大总管李玉。傅恒听着管家的急唤,带着我直直奔了府门以前,我怀着些许希冀含泪看向李玉,总盼着这个日夜随侍的近人,能于此刻亲口告诉我,坊间传闻皆是荒诞,皇后安然,今日不过是传我回宫尽叙欢情罢了。

 

但......他没有。

 

李玉上前再度宣读圣旨,悲愧难以自抑,一身素服,独自立在府门以前,未有随从共往,言罢垂首落泪,打碎了我先前所有的幻想。他周身洁白的绢布随风摆着,阳光下,刺痛了我的双目。

 

五雷轰顶大抵也就是如此了罢,不同于前生听闻此信的震惊恐惧,此时的我心中更多了些痛惜与不甘,为什么!为什么,我如此算计,费尽心力,却还是躲不过命运?为什么,我既已知晓结局,依旧无力转圜?为什么,我既先知她将于此年遭此大劫,却仍然贪恋情爱,蒙骗自己,成了我们几个之中最无用的拖累。这辈子,我不仅未能护她周全,还一如前世,多次累她挺身相助,难不成,真如那年钦天监所言,我这个人、这条命,终究还是克了她一生吗?

 

傅恒看着我,自知无可劝慰,皇后崩逝得太过突然,即便先前宫中屡屡传来皇后病势缠绵的消息,但禁足前,自己是见过姐姐的,并无重症病象,怎会突而暴逝?这个骤然而降的噩耗,不禁叫人心中起疑。自家的姐姐,旁人不清楚,而自己怕是最为了解不过的,她是富察家族最为出色的女儿,是个自己从小便仰望敬佩的存在,她自小博古通今,文采出众,屡屡承蒙先帝赞誉,政史论处,多数男儿也远不及之。更重要的是,她爱子心切,视子如命,此间永琮安然在府,断然不会自绝此生,那......便唯有歹人害之这一条门路可思了?

 

猜疑到这,傅恒由悲转疑,看着我一旁悲戚自责的样子,一把将我拽起,低声严说道,“璎珞,咱们要奉旨入宫,莫要失了体统规矩,只有进到皇上跟前,才知姐姐细情!徒沉悲戚尽是无用之举!若是有旁的内幕,还得留着这口气,给姐姐报仇才是。”

 

傅恒的话瞬时点燃了我心头的怒火,是啊!这世上,没有好人厄运的道理!若不得个真相,我枉活两世!进而我振奋地握紧他的手,随之更衣素裹,入宫面圣,哪怕皇帝今日再度将我赐死,我也要身赴宫城将这真相辩个清楚明白!

 

富察一族,家世显赫,就连皇帝所赐府衙,也比寻常臣子的地段要好上许多,虽拘着身份出行往往要坐车乘轿,但这短短的几条街巷,着实是没有几步脚程。即便如此,我一路观瞧着街巷各景,便已然可以见识到了皇帝的癫狂,皇后之礼可谓悲盛空前,街巷百姓皆着孝服为其哭丧,少有不遵不悲者,则严刑处之,一时间京城里哭嚎叫喊连连,倒是叫我分不清楚,这世道,何谓地狱、何谓人间。皇帝仿佛是要这世上所有臣属于他的子民,尽数与他共尝剜心之痛,欲以此稍稍填补他的伤口,然而这些折磨旁人所得的慰藉,于这滔天悲痛,也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。

 

红墙之内亦是如此光景,甚至,更为暴虐。自随着李玉进了神武门的那一刻起,我一路环顾着只见各宫悲戚,毫无半分春日之气,就连御花园里新鲜绽放的各色花草,也尽数白绸覆之,好一似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这宫里眼下只见红墙、金顶、白绢、绿树,再无其他色彩点缀,那压抑的气息,像是在时时刻刻提点着每一个人,今日离去的,是这世上唯一立在皇帝心尖上的女子,那悲痛的氛围感染着,叫人即便不晓这位女子的美好贤德,也不由得因怖生泪。

 

“逆子!你们两个!都是逆子!你们自己看看!还有点做兄长的样子吗!想带着你们的弟弟尽数效仿不忠不孝吗!朕问你!这崩逝的人是谁!是朕的皇后!你们做出这多番姿态,是在给朕示威吗!还是你想早日仗着长子的身份,夺了太子之位,替朕而代之吗!放肆!你们都放肆!!!!”

 

还未等我们踏足乾清门,那皇帝的怒气便扑面而至,他大声呵斥着跪在地上的皇子,言语决绝,隔着人群,我看不真切,但只知今日皇帝是真的悲恸到了极点,才会如此化泪为愤。

 

“来人!把逆子给朕拖下去!既是不尊皇后,那便是无视祖宗家法!形同叛逆!传朕旨意,无论后世如何,此二子永不列太子之选!......你们愣着做什么!给朕宣旨!”

 

“这册文那个糊涂东西拟的!太后和皇后都分不清楚吗!你们到底是在诅咒太后!还是在奚落朕的发妻!?李玉呢!李玉!”

 

李玉立在我和傅恒身旁,拭泪望着皇帝,听闻传唤急忙跑了进去,跪在地上回话道,“皇上,皇上!奴才在呢,敬闻皇上吩咐。”

 

“朕问你,这册文是谁拟的,为何现在才发觉。”

 

“皇上,这是今儿个晨起礼部呈上来的,然礼部尚书来保大人,因前日自天津港回来,就一直抱病,则查阅之事便由军机处的海望大人代劳,查出了缺漏才交给奴才转呈御览,静待皇上圣决的。”

 

皇帝听着来保二字,不由得想起先前在这宫殿里与皇后龃龉的场景,遂恨更三分,好在这正大光明的牌匾还悬在龙案之上,暗自提醒着,他不仅为人夫君,更是这人间王者,自己先前所立之功臣,此时杀之如同自毁颜面,“那老东西还当真仗功自傲了!呵,他不是抱病吗,不是自称年老难任吗!传旨下去,将礼部尚书连降三级,留俸府中养病,拟写册文者即刻斩杀!海望查之有功,暂代尚书一职以观后效。”

 

之后,我们站在殿外,看着他斩杀绞死了一拨又一拨,这其中有京中行事疏漏的大臣,也有京外未曾进言拜谒的地方官员,那圣旨如同雪片一般,从龙案飞卷而出,此刻的皇帝,更像是个暴虐的阴间阎王,早已不复往日明聪圣断的身影。就这样,一个时辰过去了,他用尽周身气力发泄着丧妻的悲痛,那压抑的泪水时常在眼眶打转着,方才还泣声鼎沸的乾清宫,眼下被他或杀或罚,竟至人影全无。我从远处望着他,心中不禁想着,这座空荡荡的宫殿里,自今日起,便只剩下他一个了,这个拥有世间万物的帝王,此时扶额颓坐在宝座上的身影,是那般的孤寂,看得人心生悲凉。

 

“皇上,傅恒大人携夫人奉旨面圣,静候多时了,皇上可要传?”李玉从来保府中归来,朝着皇帝回话,他跟了皇帝一辈子,从未见过皇帝有如此崩溃失常的情景,遂不敢轻易将我二人带到殿上,只因熟识皇帝如他,此刻也全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,不知究竟待会儿给我二人下的旨意,是解府中禁足,还是杀之泄愤了。

 

“传......”

 

傅恒带着我,进殿行礼,可能就连我们自己也不知,泪水究竟是何时攀满面庞的,其间又有多少是因丧而痛,又有多少是见暴而哀。

 

“臣......傅恒,携内子觐见,吾皇......万岁。”

 

看见傅恒的身影,皇帝随之将手中的鹿尾绒毛香囊,又握得紧了几分,蹙眉望着殿中的我们,眼里竟满是悔意,心中念着若是当初,少些疑心,至少自己还能和容音,再多些共处融洽的时日,哪怕只有短短一月,也胜过这人间百年,“平身,瓜尔佳氏......皇后生前最喜欢你......”此言与前生别无二致,我听着这熟悉的开场含泪望着他,静待接下来的帝王决策,而他接下来的话却是一反前生,似是早已萎了精神,只说,“你去长春宫为皇后守灵吧。”

 

“......奴才,遵旨。”

 

我跪地沉了许久,方才叩首谢恩,转身奔着殿外走去,临出门时听见背后的皇帝微微开口,对着殿中立着的傅恒说道,“终究,是朕对不住她......”

 

宫城里飘起了一阵春雨,大抵是上天怜悯吧,用这雨水冲刷走了红墙内的血腥之气,洒扫过后,丝毫不见先前杀戮的痕迹,那淅淅沥沥的声响延续了很久,遮住了此时皇帝的泪水缓缓而落,打碎在地上的声音。李玉上前予我一把素伞,哽咽着说了声保重,见我点了点头,以示回应,便退身廊下再不言语。我顺着宫中的小路一步一步地走着,记得上辈子,我总和明玉埋怨,说这前明所建金砖铺地的广场着实不够宏伟,难以打发那些被宫闱困住的女人们,闲暇无宠的颓败辰光,可今日,我将此路细细走来,竟觉是如此的遥远艰难。

离着长春宫越来越近了,茉莉花香渐浓,只花香年年复见,然故人长绝。

 

灵堂如旧,皇后的画像悬挂在香案之中,宫中的画师多崇富丽,光影色彩之间,将她的温婉灵动、谦和贤德遮掩了大半,唯见后冠繁复,朝服堂皇。这该是多么嘲讽,她用尽一生摆脱的权势束缚,眼下却在她的灵堂前描现得绘声绘色,任凭后人观想评说,我欲伸手抚摸她画像上的面庞,却忧心再污了她的高洁,于是我跪在软垫之上,趴在她的香案以前,好似那些年,我时常俯在她的膝头那般。

 

“你回来了,别哭了,进来后殿,有人等了你多日了,说是要等你来了,才能和咱们共说细情。”

 

我被姐姐扯着离了灵堂,转身来了后殿寝室,娴妃和明玉立身室内,听见我迈步进门的声音,回首柔笑,上前拿帕子擦了擦我脸上的泪痕,只开口说道,“聪慧如你,难不成还没发觉,这灵堂里头画像供奉具细,唯不见皇后凤体吗?”

 

之后她口中缓缓而出的个中真相,叫我欢喜亦叫我担忧,她还活着,这辈子,她终于不做皇后了!容音姐姐,你知道吗,我是真的为你高兴,真的,为你高兴。

 

只是,她一人在外,我还是悬心难安,到底没个贴心的照料,只身难立,况且永琮还在府上,我焦急着想要尽快去寻她,也好叫这母子二人少尝些骨肉分离的苦楚。进而我跪地叩首,恩谢此生的辉发那拉氏,也痴愿她自此以后,在这后宫无休无止的争斗里,永不失心。

 

此时的乾清宫里,皇帝将香囊慎重收好,揣在怀里如命珍护,大手抚过龙颜,将悲色些许抹去,随之拿起手中的奏折朝着傅恒说道,“如你所言,岳钟琪是个将领之才,短短三月,他越过张广泗的兵营驻扎牢守,战况相较之前倒是进益不少,衰颓之势不复,但也着实未有实质的利好战绩。傅恒,军中无帅,难成体统,可皇后......皇后此间又去了,朕已是再无心力寻帅他人,今日下旨,命你任户部尚书之位,待国丧期满上任述职,年末替讷亲以经略,征讨金川。”

 

“臣傅恒,领旨谢恩。”

 

就此,这位影响着乾隆一朝的百年名将,终于在万千筹备之后,策马疆场,他的故事也将被后世流传千朝百代,为世人赞颂。他不再只是我一人的英雄、我一心痴恋的巴图鲁,这只蓄势已久的海东青,将在金川这片碧空里直冲九霄,保家卫国,征战立业,创下辉煌的不世功绩,让我无论何时想起,都会以他为傲。

 

日至垂暮,我留恋着长春宫不愿远去,最后一次为院子里的茉莉修剪了形状,姐姐说,这宫中不再有富察皇后,遂日后我也不便再轻易进宫,左不过明年到了出宫的时候,她便请旨遁离,再不理这四方牢笼,无论是奔往江南寻觅皇后,还是留在京城与齐光相依,只要出去,天高海阔哪里都好。

 

傅恒再度来了长春宫门口,看着我修剪花枝的样子,心中恍惚,只道是物是人非,他缓步上前接过我手中的花剪,声音略有哽咽,只说,“拜别姐姐吧,姐姐自在了,咱们,也该回家了。”

 

是啊,自在了,原来长春宫里的四个美好女子,如今如愿了一双,还有两个在此间,各有所属,而后我便顿悟了,牵起傅恒的手,回道,“少爷,这灵堂拘谨,容得下皇后的宝册金印,容得下画像后冠,可唯独容不下容音姐姐的自在魂魄,少爷,带我回家吧,物终究是物,人在就好。”

 

傅恒似是有些被我绕糊涂了,倒也没再追问什么,与我相携随暮归去,其间我回头望了望姐姐和明玉立在廊下的身影,贪心地向老天讨要着恩情再甚,只盼此生还有那四人相聚、欢谈忘形的一天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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